一個試圖破解萬物奧秘的人,卻因自己的求索背負了沉重的十字架,直到墳墓中也沒卸下。
這是宇宙殘酷的小玩笑。
正是在1947年的冬季,倫敦西南的溫布爾頓,一個叫做杰弗里·辛頓的小男孩呱呱墜地。
站在辛頓和愛因斯坦的切近,你找不到他們的任何共同點,除了兩人都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。
相隔102年。
但如果退到崖邊遠眺,你也許會驚奇地目睹:歷史的齒輪旋過幾代人頭頂,經(jīng)過102年的漫長行進,正再次嚴絲合縫地嚙合在一起。就在那齒輪彈撞的一瞬間,兩人靠得很近。
歷史的交接,沉默的巨響。
人們抬起頭,一切如常。
GeoffreyHinton
最近十年,不特別冷的日子,辛頓都會住在自己的島上。
沒錯,是他的島,一個點綴在加拿大休倫湖畔,完美符合人們對“人工智能教父”名頭浪漫想象的島嶼。
他在65歲時買下這座島。而在65歲以前的任何一天,他恐怕都沒幻想自己能這么奢侈地“消費”。
在那之前30年,辛頓只有一個身份:計算機科學教授。
現(xiàn)在人們很自然地把他做的事情稱為“人工智能”。但時鐘撥回上世紀70年代,這不過是一個只有幻想家和瘋子才愿意投身的冷門學科。
甚至研究者本人都覺得“人工智能”這樣的詞太過艷俗難以說出口,一般稱自己搞的是“機器學習”。
而辛頓所投身的,又是機器學習里冷門的一派: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。
簡單來說,就是用計算機模擬人類大腦的億萬神經(jīng)元連接,從而涌現(xiàn)出“智能”。
可具體怎么“涌”?真是鬼知道。
在打長途電話還要人工接線,電腦剛剛開始小型化,出門只能靠紙質(zhì)地圖的Lo-Fi年代,人造神經(jīng)元之類的話聽上去就像夢囈。
1970年生產(chǎn)的IBMSystem3電腦。
GeorgeBoole
1815-1864
布爾妻子的叔叔是地理學家,他的姓氏Everest命名了珠峰;
EthelLilianVoynich
1864-1960
辛頓的曾祖父查爾斯·霍華德·辛頓是數(shù)學家兼奇幻作家,發(fā)明了“四維立方體”,就是你在《星際穿越》里看到的四維空間;
8歲的辛頓在動物園里和蟒蛇合影。
他懵懂地意識到:生命對環(huán)境的反應模式并非完全隨機,而是遵循某種“直覺”。
這種直覺既不像數(shù)學公式那樣簡單輸出,也不像宗教宣揚的“靈魂”那樣不可琢磨。
它有跡可循。
就在小辛頓蹲在爬滿冷血動物的大坑旁邊的50年代,大洋彼岸的美國心理學家弗蘭克·羅森布拉特行動了。
他改造了一臺碩大的IBM計算機,模擬出幾百個神經(jīng)元,想讓它從識別字母和形狀開始,最終成為一個生命。
這就是后來一切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的母機——感知機。
BernardWilliams
威廉姆斯是一位道德哲學家,他一生都在跟一個敵人戰(zhàn)斗,那就是——還原論。
“還原論”,其實是當時主流科學的一個假設(shè)推論:
萬事萬物,無論多復雜,都可以拆解成一個個邊界分明的、有特定功能的“零件”。
這意味著,想要復刻某個系統(tǒng)——包括人和動物——只需找齊所有的零件!
BladeRunner(1982)
給機器強行輸入概念和規(guī)則,被歸為人工智能的“符號主義”流派,它扎根于“還原論”;
而用人造神經(jīng)系統(tǒng)整體模仿人的學習過程,就歸為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流派,它源自于“系統(tǒng)論”。
而后幾十年,兩派勢同水火,各不相讓,表面上是技術(shù)路線之爭,實際上卻是對世界本質(zhì)的“押注”。
賭的就是:這個世界究竟是一堆利落的“零件”,還是一坨牽一發(fā)動全身的“濃湯”?
這里,我們不妨明晰一下“符號主義”和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在方法論上的根本區(qū)別:
在“符號主義”的方案里,最小的零件就是“概念”。
例如:食物、醬汁、調(diào)味品、甜、味道、紅色、番茄、美國、炸薯條、蛋黃醬、芥末,這些都是概念。
所有概念用規(guī)則相連,組成一個巨大的漁網(wǎng)。
而新概念,例如“番茄醬”,則可以掛在剛才這些舊概念網(wǎng)眼中的適當位置,成為新的繩結(jié)。
新概念無窮無盡,漁網(wǎng)上的網(wǎng)眼也無窮無盡;
舊規(guī)則不夠精準,也需要用無窮無盡的新規(guī)則來完善。
例如:鳥會飛,企鵝是鳥,但企鵝是不會飛的鳥。
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比“符號主義”更接近我們大腦的工作方式。
不過沒人規(guī)定智能必須以類腦的方式實現(xiàn),你完全可以“抄近路”。
而且造物主絕對是個“反雞湯者”,因為很多情況下抄近路就是有效的。
1970年代,“符號主義”已經(jīng)突飛猛進,能做出一些像模像樣的推理,可是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還停留在智障階段。
這是一種極強的反饋。很多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學者含恨倒戈,加入了“還原論”的陣營。
但辛頓無法說服自己。和小時候一樣,他不能接受有什么東西違背了自己對世界構(gòu)建的認知模型。
1972年,他進入愛丁堡大學攻讀博士,方向就是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。
如果別人無法找出原因,他就得自己找出原因。
如無意外,這次找到答案,要比搞懂公交車上硬幣爬坡花費更長的時間。
就在博士的第一年,辛頓看到了一個其他人工智能小組做的實驗:
一臺計算機,連著兩個攝像頭,系統(tǒng)要自主控制機械臂把積木搭成汽車的形狀。
這對于當時的技術(shù)來說是地獄難度。因為系統(tǒng)視覺只能靠輪廓識別散落的積木塊,一旦堆在一起,它就不認識了。
讓辛頓難忘的瞬間出現(xiàn)了:機械臂退后了一點,然后“砰”地一拳把積木堆打散。
如果有人這么干,你會覺得他是因為“做不到”而沮喪。在機器人揮拳猛擊積木時,我感到了它有同樣的情緒。
辛頓說。
擁有感覺,就是你開始渴望得不到的東西。
LudwigEduard Boltzmann
然而,玻爾茲曼當時遭到了一眾科學家的激烈反對,甚至對異教徒似的攻擊。
一個重要的理由是:你竟然用“統(tǒng)計數(shù)字”、“計算概率”的模糊方法來解釋具有確定性的物理世界,這算什么科學?
反對派科學家的憤怒,本質(zhì)上只有三個字:不承認。
不承認這個宇宙的復雜性超越人類的計算能力;不承認人類拼盡全力也只能以模糊的方式把握這個世界。
但宇宙不會因渺小人類的憤怒而改換它的基本結(jié)構(gòu)。
放棄對“精確”的執(zhí)念,正是撕開迷霧,找到那座連接“宏觀”和“微觀”之橋的重要前提。
但這里存在一個問題。
假如,你把各種顏色的墨水混在一起。
它們肯定會經(jīng)歷一個混合的動態(tài)過程,最終會完全均勻。(此時每個分子在各種可能狀態(tài)上的概率是相同的。)
要理解霍普菲爾德的洞見,首先要知道“最小化自由能原理”。
無論在什么物理結(jié)構(gòu)中,系統(tǒng)總會盡可能對外做功——就像小球總會往低處滾那樣。
滾到相對低位后,系統(tǒng)就達到了“最小化自由能狀態(tài)”,從而實現(xiàn)穩(wěn)定。
這張圖上方顯示了一個“自旋玻璃”,它內(nèi)部的無序性構(gòu)成了一種穩(wěn)態(tài),產(chǎn)生了下方所示的復雜的“能量地形”。
霍普菲爾德的神來之筆是:
他沒有用現(xiàn)實世界的原子制造“自旋玻璃”,而是用計算機的0和1不同的電位來替代原子狀態(tài),在賽博空間模擬出了“自旋玻璃”。
它也被后來人稱為“霍普菲爾德網(wǎng)絡”。
與地球不同,霍普菲爾德網(wǎng)絡中山脈的最終走向不是大自然創(chuàng)造的,而是人設(shè)定的。
設(shè)定的方法就是“訓練”。
例如,我們用“26個字母的形狀”進行訓練,最終這個霍普菲爾德網(wǎng)絡的“地貌”就會被塑造成特定的樣子,并且穩(wěn)定在這個樣子。(因為這個樣子它的自由能就是最低的。)
此時,訓練完成。
同時從很多個點向下扔小球,他們最終會停留到不同的位置。
比如我們站在這片山脈的上空,按照這樣的排列方式扔一些小球:
生物神經(jīng)元之間信號的強弱,和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節(jié)點之間強弱的類比。
在相繼登上玻爾茲曼和霍普菲爾德這兩個巨人的肩膀之后,鏡頭從辛頓的腦后緩緩升起,鼓點聲由遠及近,他面前迷霧散盡,浮現(xiàn)出一座雄偉的大橋。
辛頓瘦削的手臂,接過了人類探索的熊熊火炬。
(四)蛹、湯、蝶
記憶并非智能的終結(jié),它需要理解這些信息,最終用表達給予回應。
有心理學背景的辛頓很快就發(fā)現(xiàn)了要害:
也許是為了簡便,也許是沒有走那么遠,總之,霍普菲爾德假設(shè)了存儲的各項信息之間是完全獨立的。
也就是說:霍普菲爾德網(wǎng)絡在學字母表時,默認A是A、B是B、C是C。如果輸入一個信息,系統(tǒng)或者判定它是A,或者判定它是B,不會判定它介于A和B之間。
這有點兒像硬幣分類機,任何硬幣都必然會落在某個預定的溝槽內(nèi):
這張圖展示了詞語之間語義關(guān)聯(lián)的程度,顏色越紅表示語義關(guān)聯(lián)越大。例如“名字”和“性別”的內(nèi)在關(guān)聯(lián)就很大。
由此,概念之間不再是孤島,而是依靠概率建立起了精妙的數(shù)學關(guān)系,形成了一個“語義空間”:
每個詞在語義空間中都有一個坐標。
語義空間不是普通的三維,而是多維空間,也許有幾百個,幾千個維度。
這張圖展示了用50個維度來描繪左邊的詞。每一個維度上的顏色都可以看作一個“亞概念”的強度。
有了這個“語義空間”,系統(tǒng)得以把概念拆碎,為每一個亞概念的“粉末”找到它的坐標。
舉例來說:
普通的“通”和暢通的“通”,就包含某種共同的深層語義,我們能體會其中的亞概念,但卻很難描述。
而利用亞概念進行學習,就相當于進入了“盜夢空間”的更深層,一瞬間打通了任督二脈,理解就產(chǎn)生了。
而且,它還可以在深層空間重新整合這些亞概念,吐出和學習資料不同的全新語句,也就是表達。
這正是辛頓要做的。
1983年,辛頓和他的合作者特倫斯·謝諾夫斯基宣布了這個新系統(tǒng)——“玻爾茲曼機”。
玻爾茲曼機:上面是可見層,下面是隱藏層。
玻爾茲曼機的訓練,大部分工作其實就是對各種概率的計算,把計算好的參數(shù)固定在各個神經(jīng)元的連接參數(shù)里,讓這些神經(jīng)元最終所構(gòu)成的“地貌”能夠逼近訓練素材中所隱含的“地貌”。
這時神經(jīng)元數(shù)量已經(jīng)非常大,每一個神經(jīng)元在“地貌”中具體起什么作用已經(jīng)很難說清。
也就是說,人類沒有辦法對具體的神經(jīng)元進行直接干預,只能使用某種算法來操作。
辛頓腦海里出現(xiàn)了“反向傳播算法”。
你也許讀過卡夫卡的《城堡》。
土地測量員K受雇于一個城堡,但當他來到城堡所在的村莊,卻無法與真正的權(quán)力機構(gòu)取得聯(lián)系,但是他又確確實實地被那個高高在上的權(quán)力所影響和阻撓。
一個毛毛蟲,就是訓練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的數(shù)據(jù)。它會變成蛹,而在蛹里,原來的毛毛蟲融化成了湯,從這個湯中最終幻化出一只蝴蝶。
那么,從毛毛蟲到蝴蝶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?蝴蝶和之前的毛毛蟲還是同一只昆蟲嗎?
這些答案,如莊周夢蝶一般深刻而浪漫。
1980年代,接連祭出玻爾茲曼機和反向傳播算法后,辛頓引起了小圈子的注意,但很快波瀾就平息了。
不過他尋找真相的努力,為“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”一派結(jié)結(jié)實實扳回一局。
辛頓在1990
(五)冬
雖然玻爾茲曼機所暗示的基于“系統(tǒng)論”的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看上去很有王者之氣,但要造出一個“能平視人類的AI”,則需要人類的計算力大幅增長。
不是一千倍,不是一萬倍,不是十萬倍,是十億倍。
90年代,全球計算機的算力雖然已經(jīng)起飛。但對于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所需來說,仍如燭火之于太陽。
正如當年愛因斯坦高擎相對論,卻因無法驗證導致獲得諾獎的日子一拖再拖那樣尷尬。
辛頓改良了玻爾茲曼機,減少了神經(jīng)元之間的連接,成為“受限玻爾茲曼機”,以此大大降低了計算量;他還設(shè)計了“模型蒸餾法”,可以把大模型中的知識轉(zhuǎn)移到小模型中。
即便如此,所需的計算力還是遠超想象。
“渴望而得不到”,這個孩提時代的夢魘突然又回來了。
或者說,它從未遠走。
羅莎琳德患有不孕癥,他們沒辦法生下小孩,最終決定收養(yǎng)兩個南美洲的孩子。
就在一雙兒女剛進家門時,羅莎琳德被確診了卵巢癌。
治療不孕癥夢魘般的體驗,讓羅莎琳德對醫(yī)生的冷漠和無能產(chǎn)生了極強的厭惡。
她拒絕手術(shù)和化療,執(zhí)拗地在家自己用一種非常冷門的“順勢療法”,也就是把藥物稀釋到幾乎無法檢測的程度,然后輸入體內(nèi)。
“冷門”只是一種客氣的說法——這種療法是無效的。
羅莎琳德的病程發(fā)展很快,腫瘤越來越多,精神也越來越崩潰。她固執(zhí)地相信自己肯定能好,開始尋找更貴的“順勢療法藥物”。直到她流著淚對辛頓說:“我們把房子賣掉吧!
辛頓看著妻子,看著這個支持自己走過春天的眷侶,說出了此生最殘忍的話:“我們不賣房子。如果你死了,我得照顧孩子們,他們要有地方住。”
哪怕30年已經(jīng)過去,每每回想起這個瞬間,辛頓的心中還是會被各種情緒充滿,那是憤怒、內(nèi)疚、傷心、困惑。
那是一個智能生命面對這個世界的荒謬所迸發(fā)出的劇烈反應,那是一種辛頓尚且無法理解的東西。
辛頓站在了一生中自我懷疑的頂峰。
幾十年對世界的觀察最終都不可避免地滑向殘忍的“自我剖析”:
如果人終歸只是機器,那么這種滴血的情感,究竟藏在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多么幽深的地方?
如果機器終究能成人,那么制造出一個AI讓它終究嘗遍人間苦難,意義又是什么?
妻子離開那年,辛頓46歲。他的兒子5歲,女兒3歲。
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蓬勃發(fā)展,讓全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算力饑渴。
商業(yè)是宇宙中最猛的春藥。摩爾定律開足馬力,不僅用于科學計算的CPU算力打著滾往上翻,用于圖形計算的GPU計算力也在蓬勃發(fā)展。
如果用1985年最先進的計算機運行一個計算,不停不息直到此時此刻。換做當下最好的計算機來做同樣多的計算,只需要1秒。
最好的預言家也沒敢想象:幾十年的時光呼嘯,算力的燭火真的變成了耀眼的太陽。
離離原上草,只待星星火。
一位出生于北京的女性引燃了火焰。
斯坦福大學教授李飛飛,帶領(lǐng)團隊用了800個日夜,手工標注了1400萬張圖片,分成了2萬個類別,在2010年創(chuàng)立了ImageNet圖像識別挑戰(zhàn)賽,鼓勵全世界研究者用AI分類出更多的圖片。
獎品是——榮譽。
2012年冬天,當年的獎項揭曉,冠軍歸屬于一個叫做AlexNet的系統(tǒng)。
它對圖片識別的錯誤率低到了15.3%,比第二名的錯誤率彪悍地低了10.8個百分點。
以當時巨頭公司手握的計算力,已經(jīng)足夠用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做出實用的AI了!
來自世界各地的收購邀約如雪片般襲來:你們公司報價多少錢?我買!
師徒三人這才意識到——自己應該成立一家公司。
2012年末,草草成立的DNNresearch公司面對四個終極買家:谷歌、微軟、DeepMind、百度。
他們決定搞一次拍賣。
瘦骨嶙峋的辛頓躺在出租車后座上前往拍賣地點。他19歲的時候幫媽媽搬暖氣傷到了脊椎,幾十年病情逐漸惡化,此時他已經(jīng)沒辦法坐下,只能站立或躺著。
DeepMind是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,只能用自己手里的股份報價,很快退出了競爭,微軟出到2200萬美元,也退出競爭。只有谷歌和百度不停地加價,從清晨到午夜,報價還在陡峭攀升,仿佛如果不買到辛頓三人,就要面對世界末日一般。
由于是遠程拍賣,辛頓是在酒店里躺在床上和兩位學生商量。
第二天早晨,新一輪報價爭奪繼續(xù),谷歌已經(jīng)出到了4400萬美元。辛頓決定叫停拍賣,65歲的年紀和脆弱的脊椎實在沒辦法支持他到地球另一端的cn工作。
他決定把公司賣給谷歌。
谷歌花4400萬買到的,像是個“空殼”,只有辛頓三人手中的知識產(chǎn)權(quán)和他們未來幾年在谷歌工作的承諾。
但正如達爾文、哥白尼、加繆、愛因斯坦一樣,三人手中所握的,不僅僅是知識產(chǎn)權(quán),更是某種真相。
真相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尊嚴的東西,它重若千鈞,也理應價值千金。
辛頓建議三人平分股份,各拿33%。兩位學生不肯,執(zhí)意讓辛頓收下40%。
休倫湖的喬治亞灣
(七)圓環(huán)
杰奎琳對辛頓說:
“我感到很難過。但我知道,必須用剩下的時間好好享受生活,也盡量把你和其他人的一切安排好!
他們在島上散步時,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只小船的殘骸。杰奎琳找來一些女工,把船整飭一新,成了一只酒紅色的獨木舟。
“她進行了首航,”辛頓回憶,“然后,就再也沒人用過它。”
2017年,已行至生命尾聲的杰奎琳見證了辛頓獲得了計算機界的最高獎項:圖靈獎。
名望大振的辛頓,試圖用自己剛擁有的一切從死神手里搶人。
在加拿大政府的支持下,他火速成立了“向量研究所”(VectorInstitute),聚集了全世界頂尖的人工智能人才,第一個項目就是:把AI用于醫(yī)療診斷。
但幾個月后,杰奎琳離開了世界。
辛頓想起多年以前,那個無法分辨積木的機器人?衽囊蝗,崩塌的渴望。
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存在電腦上。
其中一張是他和杰奎琳的婚禮,在鄰居家的客廳里交換誓言。那天辛頓榮光煥發(fā),杰奎琳雙手握住他的一只手。
還有一張照片,杰奎琳在酒紅色的獨木舟上凝望著鏡頭,水面斑駁,微風拂過。
IlyaSutskever&SamAltman
從這里開始,辛頓的人生才與大多數(shù)人了解的追光下的戲劇串接在一起。
在OpenAI,蘇茨克維爾把玻爾茲曼機發(fā)揮到了極致,成為了深度神經(jīng)網(wǎng)絡“大模型”,大模型成為了ChatGPT的基礎(chǔ),也成為了如今一切擁有對話和理解能力的AI的魂靈。
人類第一次制造出能通過圖靈測試的AI。
一萬年來,人與機器之間的界限,從未如此模糊。
1973年,約翰·迪恩接受調(diào)查委員會質(zhì)證。
從ChatGPT開始,人工智能研究突飛猛進,但研究者一直避免使用一些看上去不科學的詞匯,例如“直覺”。
他們試著用各種理論拆解這種整體的直覺,例如“推理”、“計劃”、“注意力”之類。但辛頓在很多場合都在高呼:“AI比我們承認的更具有直覺性。”
一旦試圖把直覺拆解成細碎的零件,就會走上“還原論”的近路。
符號主義總說我們的本質(zhì)是推理機器,那完全是胡說八道。我們本質(zhì)是類比機器。
可能在上面加一點點推理,以便在類比出錯誤答案的時候注意到并且糾正它們。
辛頓說。
承認自己是直覺機器,代價是高昂的。
這意味著你必須接受自以為對世界的理解本質(zhì)上只是概率預測;
意味著你必須承認自以為堅實的記憶本質(zhì)上只是拼湊出的幻覺;
意味著你必須全然放下自己的傲慢,在荒謬的世界里前行,然后接受命運給你的一切。
不是每個人都付得起這個代價。
起初,人只是想了解這個世界;
為了了解世界,我們不得不了解自己;
而為了了解自己,我們創(chuàng)造了另一個自己;
我們創(chuàng)造出另一個自己,證明了我們永遠無法了解這個世界。
辛頓一生所做的事情,就是站在這個荒謬的圓環(huán)中,指給世人看。
1963年,古巴導彈危機之后的卡斯特羅和赫魯曉夫。
2023年,伊利亞·蘇茨克維爾認為OpenAI的CEO山姆·奧特曼漠視人工智能的安全建設(shè),掀起了一場宮斗。
失敗后,他離開了親手創(chuàng)建的OpenAI,建立了安全超級智能公司(SafeSuperintelligence)。
辛頓公開表達了對弟子的贊許,但他卻不確定蘇茨克維爾是否能成功。
做出原子彈只需要讓它爆炸,但確保某個東西不爆炸,要難得多。
辛頓說。
2023年,辛頓從谷歌辭職,是三人組中最晚的一個,他給出的辭職理由是:這樣可以更中立地批評人工智能的危險。
如核威懾紀元一樣,新紀元恐怕也會建立在新的威懾平衡之上。
由此我們可以理解辛頓那個奇怪的比喻:把AI視為腫瘤。
如果所有的腫瘤都能切除了事,辛頓的人生為何還要承擔那么多悲傷?
與其徒勞幻想切除,不如研究一種更積極的、與之共存的策略。
但這種策略是什么?
“沒有人知道答案!
辛頓嘆息。
但這似乎并不是事實。
辛頓的人生所承受的荒謬,和你我一樣。而世界上的絕大多數(shù)普通人,只能在歲月里前行,承擔命運所給予的一切。
沒有獎賞。
沒有獎賞,直到他們撐到對岸,或沒能撐到對岸。
一個諾貝爾獎,掛在辛頓的家族樹上,似乎夠格,甚至過于夠格。
我常常想,我喜歡木工活,去做一名建筑師會不會更快樂?因為我不必強迫自己去做什么。
然而,對于科學,我不得不一直強迫自己,而且因為家族的原因,我必須在科學上取得成功。這些年的科學研究其中當然有快樂,但主要是焦慮。
現(xiàn)在我成功了,這是一種巨大的解脫。
辛頓說。
“我覺得他是那種隨時需要人陪的人!绷_斯瑪麗溫柔地說。
羅斯瑪麗給這位“木工老男友”辛頓定了規(guī)矩:一個人在島上時絕對不許砍樹,以防把自己胳膊砍掉了沒人救他。
在紐約客記者羅斯曼的記錄中,有那么一幕:
那天辛頓駕船上岸,等待羅斯瑪麗給島上帶來補給。
他去商店里買了個燈泡,出來時,卻一閃身扎進了商店門口的綠植中,很快他站起來,手里舉著一條黑黃相間的蛇。
它扭動著身子,大概有一米長。
“給你的禮物!”他豪爽地舉到羅斯瑪麗面前,“我在灌木叢里發(fā)現(xiàn)的!
羅斯瑪麗笑了。
他把蛇從左手倒到右手,兩只手都黏糊糊的。讓羅斯瑪麗聞一聞,充滿了一種奇特的礦物味道,那是這種蛇所特有的。
“你的襯衫都臟了!绷_斯瑪麗說。
“因為我必須抓住它!毙令D解釋。
隨后,辛頓把蛇放下,滿意地看它鉆回草叢。
“今天天氣真好,讓我們遠航吧!”他說。
辛頓又戀愛了。
此時此刻,在島上的小屋里,那個酒紅色的獨木舟被透過窗欞撒下的陽光照耀得閃閃發(fā)亮。幾把椅子擺在它周圍,對著遠處波光瀲滟的湖面,一些雜志散落在一旁的桌子上。
那是一座美麗的小屋。
人的思維終究不只是推理,我們思索著時光,思索著生死,思索著我們曾路過的一切,像引力一樣聚集著意義,試著給出最終的回答。
人工智能,也會需要這樣一個小屋嗎?
駕船穿過迷霧的辛頓,總有一天會和那個終極詰問重逢:如果人的生命布滿苦難和離別,制造出更多像人一樣的AI,意義是什么?
他也許仍然沒有答案。
但至少,在苦難和苦難之間,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。
就像在冬天和冬天之間,有春天。
“人是機器。但人是特殊的、美妙的機器。”辛頓說。
辛頓的77歲,錯愕地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明亮追光,迎來了全世界認識自己、傾聽自己的渴望。他任人從身上摘下各種意義,像一顆秋天的樹灑落金輝。
但那些意義,終究不是喜愛或無視他的人的自我投射嗎?
辛頓只是如此生活了77年,冬天過去,春天到來,春天過去,冬天到來。
為了在殘忍的時光里行進,他必須和苦痛作戰(zhàn),而為了和苦痛作戰(zhàn),他變得光輝閃耀。
他和你我一樣是一臺機器,也和你我一樣,懷揣著謎一樣的夢想。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,他的夢想一半走進了春天,一半埋葬在寒冬。
但那也許不重要。
因為所有凝聚起來的東西都會被時間的洪流再次沖散,一如橫行的巨獸變成沉默的化石,一如奔涌的淚水消失在雨中。
重要的是,那些曾和他對望的人們,也許有一瞬間會輕輕慨嘆:
“吶,是個溫柔的人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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